1
“已经失去的东西,是再无法挽回的吧。”
“是的,就像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一般,失去的东西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谁也不存在的孤独的岛屿。”
“朋友也是?”
“朋友也是。”
“恋人也一样?”
“自然。”
“那在我回家以后,我们就绝交吧,以后再也不往来。”
“好……那就如你所愿。”
2
去年,我与她的关系,被凌冽的冬风吹散在圣诞夜的前夕。我猛地想起了鲸鱼的一生。虽说鲸鱼是海洋中最大的哺乳动物,但它们却只吃小鱼小虾。在它们死前,会到水面上猛地吸一大口气,随后再猛地向海洋深处扎下去。扎到再也没有人类能触及的深海,再尽数吐出自己肺中所有的气体——然后缓慢地死去。
“你喜欢鲸鱼吗?”
“喜欢。”
鲸鱼的死,会造福其周边的小生物——小鱼、小虾、或者一些稍大型的鱼类,长达数年之久。就好像是在温柔地将自己生前吃过的一切全部反馈给大海。这就是鲸落。鲸落是残酷的现实,却拥有着温柔的结果:以自己的身体来温暖周围的一切。
“还想听点其他的吗?”我说道。
“今天时候不早了,我要睡觉了。”她在床上侧过了身,将双手缩进被窝,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我从床边起身,将书放回书架,再转身回到她的床边,为她押好被角。棉质的拖鞋在木地板上搽出清亮的摩擦音,卧室一角的空调也在低低的唱着吟奏曲。
“晚安。”我说道。随后将床头的灯熄灭,拖着足音离开了她的卧室。
3
我是正统的上班族,每天早上洗漱完,将早餐做好,径自坐在餐桌前一个劲地塞完,然后急忙出发去赶地铁。整天都在这水泥制的森林中穿行。
晚上八点左右到家,草草吃个夜宵喝点酒,再去洗个澡便进入梦乡。每天也过着如同机械般不断重复的日子。
4
而她,是我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某位远房亲戚的女儿。眼下正值中考的关键时期,父母方面却在闹离婚。为了避风头,夫妇两人决定将女儿暂时“寄存”在我家。我家离她所在的学校仅一步之遥,步行不消五分钟便能到达。于是联系了我的父母以后便擅自做出了决定。
“有个亲戚最近要到你家里住一阵,也好算是给你增加点生气。”父母隔着话筒这么跟我说到。
“啊?”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节奏大乱。原本的早餐从一人份变成了三人份:她顶能吃。中午饭也不是随随便便点个外卖在公司里解决:要把空余出来的40分钟宝贵午睡时间拿出来去陪她一起。晚餐自然也是我一个人下班后向家中的座机打电话,询问她要吃什么——电话也是她刚搬来不久就装上的,毕竟独居的人给家中安装个电话,甚至还向家中座机打电话,简直可笑。
饮食方面的开销倒是并没有增加多少,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吃不了太多东西,况且从她父母那边也有拿到钱款,不消说一个她了,是哪怕再多来几个都能养活的一笔财产。可每天都有一大堆问题等着我去处理:作业不会做、作业签字、亦或者是睡前故事啦种种样样的事情,像是依附在我灵魂上的水蛭,不断的**我的精力。
5
“喂!!别睡啦!!!”这声音好像是隔着万水千山般朦胧,却直直地刺进我的脑子。
随后我感到一阵如大地崩塌般的震动,一切都在剧烈的摇晃。
我从噩梦中惊醒,却发觉是她在床边不断地摇我的身子。
瞥了一眼床头的时计,8:58,11月28日,星期天。她小跑似的跑到窗前,脚跟顿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令我一度怀疑地板是不是被踏出了两排整整齐齐的坑。她拉开窗帘,雪白的阳光斜刺入室内,刺的我眼珠一剜一剜地疼。我翻身起床,首先确认了地板——并没有被踏出坑。随后也不管自己的衣着,坐在床沿,静静地思考。进入十一月以后,日子明显变短了许多,有雾的天气也越来越多了。太阳也好像被盖在了毛玻璃下,发出钝钝的日光。她背对着窗台,齐肩短发有节奏地来回晃动,俨然一副已经适应了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6
她来到我家已经两个月了。她待我如兄长,我待她如女儿。虽说只有15岁,但是她也十分清楚人情世故。自然,她也知道她父母要离婚的事情。
“父母要离婚也是好几年前就一直在吵了,只是每次都在我睡后才开始吵架。”
“那之后呢?”
“他们吵架经常会控制不住声音,也经常就那么把我吵醒,然后我静悄悄的走到房门外,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她呷了一口咖啡,但是因为不太习惯咖啡的苦味而皱起了眉。
“你对他们离婚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父母离婚这件事也是稀松平常的,人与人相爱,再不相爱,这本就是个过程,我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什么。”
“还是会有些伤感的吧,毕竟也是把自己养大的父母。”
“完全不会的,父亲在我小时候一直卧病在床,母亲也像你一样天天早出晚归,我对他们的印象只有一日三餐,仅此而已。”
“那就这么住在我这,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只是可能住不长久。”
“也是,毕竟父母那边忙完你就得回去了。”
“说实话有可能的话我还是不太想回家了,那里空气又闷,还有着一种压抑感。”
“那就在这住着吧,反正钱方面你父母也有给,养活你倒是不成问题。”我将啤酒一饮而尽。
11月28日,星期日,我第一次得知,原来她一切都明了。同时,一个小孩子竟然能如此缜密的心思,着实令我吃惊。
7
人这种生物并非时常都是在进化的,偶尔也会出现退化的时候。”
“言下之意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都会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你呢?”
“我?我可能早就退化,也可能早就迷失在这水泥森林之中了吧。”
“不想去拯救自己什么的?”
“如果那么容易就能拯救就好了。”
“那些完全拯救不了自己的人呢?”
“我想这些人可能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放弃生命?”
“嗯,迫于生活压力、学业压力、工作压力,或者说是来自于各种各样压力。这些压力完完全全地将那些无法自救的人碾成碎末,随后投入自身内心深处所处的孤岛——谁也不存在、谁也不知道的孤独的的岛屿,任由自己的身体腐烂、变质,化为肉泥。最终成为岛屿的养分。”
“那身体不就完全变成一架空壳了嘛?”
“自然。于是乎人们便开始怀疑活着的意义。”
“之后呢?”
“那些将自己囚禁在孤岛中的人们,内心变得逐渐阴暗起来,最终阴暗成心理疾病。”
“没有办法拯救吗?”
“只要有阳光,哪怕只有一丝也好,只要结结实实地照在这层阴暗上,阴郁便会瞬间崩溃。人便得以脱出。”
8
正午三时,冬日的阳光照在这古色古香的咖啡馆里,我和她都脱去重如石头般的大衣。咖啡店里的暖气扑在橱窗上、也扑在落地窗上,玻璃俨然成为了冷暖空气的战线,在其表面形成了细细密密的水雾。在这条战线上,冷国与暖国的士兵尸体堆积成山,而后成股流下,将窗外的景色分割为无数不规则的条纹。氤氲的气氛在莫名其妙地产生——在这靠窗的卡座上,而对象仅仅是个15岁的小姑娘。
咖啡冒起了略偏乳色的白气,浓醇的卡布奇诺香味将我的鼻腔俘虏。我端起杯子,吹了吹气,喝了一口。
“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蛮多心理疾病的人咯?”
“自然。”
“你也是?”
“说不定我也是。”
“希望我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9
话题中断了。
现在是三点半,店里人熙熙攘攘的。我和她坐在这里打发时间——外面太冷了。咖啡也逐渐见底,我招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杯拿铁,要了个三明治。转身问她想要什么,她点了点头,随后身体前倾,拿起我立在桌子中央的打火机,开盖、合盖、开盖、点燃:“一份抹茶帕妃。谢谢。”合盖。
火苗在打火机合上的一瞬蹿出了盖子,仅仅一瞬,我看见了一朵橘红色的花,她随手扔下打火机。服务员致歉之后便快步离开了,世界又陷入了沉默。
“有对象吗?”她双肘掣在桌面上,手撑着脸,盯着我若有所思地说到。
“干嘛问这个?”
“好奇。”
“有固然是有,不过那也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了。”
“后来?”
“后来不出所料地分手了。”
“不出所料?”
“三观不合。”
“哦。”她再次更换了姿势,这次拿起了服务员投在账单夹中的账单,仔细端详。
在她看账单的空当,服务员轻声走到我们所在的桌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很抱歉,先生,今日的食材原料已经用完了,抹茶帕妃和三明治都已经售罄。十分抱歉,不过还有主食可供您们选择,请问有需要吗?”
我看向她,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钟,随后挥挥手,盯着服务员说到:“没事,仅上咖啡便是,我没有关系的,毕竟那东西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
服务员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她,随后将视线投向我,那视线中充满了疑惑,但嘴角依然挂着礼仪式的微笑。
我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服务员随即释然,带着微笑再次鞠躬:“那么,请稍候。”
“什么嘛,那个服务员。”
“我想,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毕竟没人会想到你其实也是个大人。”
“也是,在他看来我们可能是父女关系吧。”
“说不定呢。”说罢我轻咳了一声,起身,并带着插在花瓶旁的账单去结账了。
10
“咖啡呢?不喝了吗?”她被我拉着,快步走出咖啡厅,穿过街区,钻入了停在隔壁地下商城停车场的汽车中。
“不喝了,没兴致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车里宛如冰窖,我打燃车,在车预热的同时打开车内的空调开关,逐渐和煦的暖风吹在了我和她的大衣上,漾起一阵咖啡味——拿铁、抹茶、卡布奇诺混合起来的味道。她坐在副驾驶,脸蛋红扑扑的,此时在死死的盯着窗外完全没有变更的地下停车场的景色。
“有心事?”
“算不上是心事。”
“愿闻其详。”
“我在想,怎么才能去那个与世隔绝的岛上呢?”
“哪座岛?”暖气吹在我的眼镜片上,形成了一层雾,我从方向盘后的空处抽出眼镜布,摘下眼镜仔细地擦拭掉水分。
“就是你说的,袅无人烟的孤独小岛。”
我将车的手刹放下,将车驶离停车场。对于她提出的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她也算是识趣,没有过于追问这件事。我们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家中。
11
我这次说起了象的故事——大象对于死十分的敏感。作为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他们几乎没有天敌。在象死前,就像是会有什么东西触动他们一般,他们会挑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家出走:跋山涉水,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死掉。不打扰任何同类地,在象冢死去。
“你喜欢大象?”
“不喜欢。它们只会把鼻涕喷的人满脸都是。”
“也是。”
我想起以前在旅游时与大象遭遇的场景,被喷一脸的鼻息带着动物特有的骚臭味,足有拳头大的亮黑色眼珠嵌在硕大的灰色头颅上,上下眼睑将眼睛紧紧地保护着,睫毛硕长且浓密无比。皮肤结实的像是石头......
缓过神来,她也已经传来了平稳且缓速的呼吸。
我合上书,将书放回书架。押好被子,关上灯,缓步踱出书房。
随后躺上床,闭上眼睛,继续做那个已经持续做了一周的噩梦......
那梦中的,的的确确是那个袅无人烟的孤独岛屿。
这注定是一场终究醒不来的梦。
12
“听说过旅鼠效应吗?”
“没有。”我回答道。时值子夜,我正准备入睡时,她跑到了我的房间中,将我叫醒,问了我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旅鼠效应是一种很可怕的从众效应。”
“嗯,你说吧。”我已经困得不行了,眼皮重逾千钧,就连她的声音也像是我在头上缠着的好几层纱布过滤之后雾蒙蒙的声音。
13
“旅鼠具有很强的生育能力,一只老鼠可能生出十几只小老鼠。于是旅鼠总数便时常保持在一个十分高的水平不曾下降。”
“那肯定会出问题的啊,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我强打起精神回答道。
“是的,于是旅鼠便想出了一个绝佳的方法来遏制自己的种群数量。”
“是什么?”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头发上。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清气氛,空调也被我调整到很适合睡觉的温度——哪怕不盖被子仅穿着睡衣也不会着凉——24度。
她搔了搔头发,将眼前的碎发别向耳后。虽然完全没有开灯,但凭借着明亮的月光也能将她的动作看清楚。她低下头,凑到我耳边。洗发水的香气与沐浴露的香味混合了起来,和我身上的味道一致,好歹算是略略缓和了一些这冷清的气氛。
“自杀。”她轻轻地说到。
14
我愣了一下,眼前却突然变得渺无声息。她骤然消失了,就那么消失在我的眼前,气味、形状、温度一切衡量一个人的参数全部消失,就像是她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大脑变得沉重无比,难以思考,大脑一片混沌。就像是假死一般瞬间失去了意识。
我沉沉地睡去。
15
我梦到一座岛。一座被无数的竖条分成的岛屿。宽约三米的条与条之间只相隔了一条缝,缝深不见底且只有约一指宽。沙子也好,泥土也好,哪怕是坚硬的岩石,甚至是岛屿之下的海也好,都被这样的竖条切开。就像是无数把平行的不可见刀片并起来一并将这个岛屿切成条状一般。任何物体落入缝中也旋即消失不见。
16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儿。我的意识好像也不愿意告诉我。
只是,这座岛上应该有人生存着。关于这点,我的意识倒是好好地提醒了我。
天空是血色的,太阳是棕黑色的,但却散发着橙黄色的光芒,仅仅看自己的影子与大地,与现实中的天空并无两致。就好像是谁把天空的色调改变了,却没有记着更改光的颜色一样。
“肯定是哪儿有了问题。”我这么告诫自己。
17
我仔细端详起我的影子。俨然一副西部牛仔的装束——牛仔帽,牛仔衣,牛仔裤,牛仔靴。那牛仔靴笨重的像是石头,后跟处的尖刺齿轮也残破不堪。我从小便厌恶牛仔装扮,因为那样太过轻浮。我下意识地想脱掉衣帽。只是,我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身体不可见了。
在我注意到这些时,耳中也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好像无数只鸟儿站在毛玻璃外的松树上唱歌。
我向着声源方向看去,距离我约15米的地方有一个高5米的悬崖,有一群黑压压的什么正站在那5米高的跳台上。我定睛一看,是一群老鼠。老鼠们就像是训练有素的跳伞运动员,一个接一个地从这5米高的跳台纵身跳入海中。然后瞬间消失踪影。原本湛蓝的海水也因此变得血红。老鼠们融化在海水里了。那颜色,简直像是天空的颜色——绯红水晶般透彻的血色。
“想必是她口中的旅鼠吧。”我想起了略有些朦胧的记忆,旅鼠效应没想到是真的。
18
我又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没有一丝云,殷红色的背景十分均匀,还有一轮棕黑色的太阳。
在我盯着太阳发呆的当口,原本**的太阳也略略变扁了一些。
在我错愕之时,却发现那太阳凭空长出了一些黑色的丝线。丝线越来越长,几乎要占据我视野的一半——那毫无疑问是睫毛。
睫毛越来越长,眼睑也好好地长了出来。原本黑色的太阳也渐渐的有了光泽。
太阳开始哭泣了。那一轮黑色的太阳开始了剧烈的震动,眼泪洒满了整座岛屿。下雨了。
带着粘性的,如墨般纯黑色的颗粒状的雨倾盆而下。浓重的血腥味也瞬间遍布整座岛屿。
从天空中降下的,不是雨,而是旅鼠们尸体的碎末。
19
惊恐之余,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按着自己房间的记忆摸索灯的开关。最终在坚硬且冰冷的墙壁上找到了一个开关。我诚惶诚恐地将其按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蝴蝶——一朵粉红色蝴蝶,翼展足有四十厘米宽,悬浮在灯下。正散发着雾蒙蒙的粉色光芒,在蝴蝶的翅膀表面,就算血管纹理也看得清清楚楚。
不对,蝴蝶的翅膀上哪有什么血管!
那根本不是什么蝴蝶,那是活生生的肺!那是刚刚剥离下来的肺!鲜活的粉色也好像被空气所污染。它渐渐的萎缩,流出澄黄色的脓液,颜色也渐渐变成褐色,体积也慢慢缩小,从边缘开始支离破碎......
“纤维化...”在我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就像是浸泡在浓酸之中的纸张,不断发黑、变皱、最终消失,与浓酸融为一体。
我感觉到强烈的呼吸困难。大脑也一阵一阵的刺痛。
20
空调机的轰鸣声像是飞机引擎一般令我心烦意乱,将我吵醒。虽说是冬日,在这略有些温暖的家中我还是浕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现在的实感,的确是我自己的房间,我自己的被窝。被子上还残留着洗发水与沐浴露混合着的香甜的味道。那的确是昨晚洗澡时用的沐浴露。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落地窗外的东方天空也有些将破晓的迹象,隔着厚重的帘子我甚至感觉春天要来了一般。屋内虽说漆黑一片,但是因为气味很熟悉,所以也获得了如同现实般的安全感。
“好热。”我这么说着,钻出了被窝。原本穿在身上的睡衣已经被完全汗湿。
“是噩梦吗?”我这么想着,随即脱掉了衣服。
在脱掉衣服的那一瞬间,我却本能地察觉到房间中的一些不正常。冷汗被风干,随后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燥热。空调的温度被人为地上调了四度。
房间一角的立式空调显示屏上赫然用橘黄色标识着当前的温度——28度。
21
我略微有些不安。于是快速翻起身,就那么赤条条地去寻找房间灯光开关。
“啪。”雪白的灯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拿起在床头柜上放置着的空调遥控器,想在空调上寻找些蛛丝马迹。可我的余光却瞥到一个人影。是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她就怵在落地窗窗帘旁边,雪白的连衣裙,雪白的肌肤与雪白的窗帘融为一体。正背对着我,脸对着墙角。好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机械的感觉,瀑布般的长发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去睡觉!吓我一跳!”我眼睛被强光照射,一时间有些炫目,看不清少女。不过毫无疑问,她的的确确是在我家居住着的那位少女。
少女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显然,她是已经沉沉地睡去了——双脚离地、仅靠一根绳子作为枕头,沉沉地吊死在这座二居室的屋子中——年仅15。
现在,是12月25日凌晨 5:35。她面带微笑地在我的房间死去了。
22
“怎么?有什么心事吗?”她侧着头问着我,一如既往的成熟的微笑,一如既往的发型,一如既往的气味,一如既往的早晨。
“没什么,就是最近做噩梦了。”我像是脱力了一般靠在床头柜上,喘着气说道。
“第几天了?”
“正好一周。”
“可曾梦到什么?”
“梦到你死了。”
“那真是个有趣的梦。”
“我现在在哪里?”
“你现在在家里。”
“你是谁?她已经死了!”
“我是象。你现在在象冢里。”
23
“快点起床吧,今天不是要去看大象吗?”早上,我坐在她的床边说罢,她探出被子,睡眼惺忪。
她对大象十分感兴趣,于是借此机会我们想着去趟动物园,去观察大象。
“其实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象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象冢是个神秘的地方,没人知道它在哪儿。就算是大象自己也不知道。”
“那它们又是怎么去象冢的呢?”
“大象是通灵性的,在它们死前,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告诉它们,哪儿才是象冢。”
窗外天气正好,十一月末的太阳虽说失去了威力,但仍能透过窗户让人感受到些许温暖。
“象冢,可能是在密林深处,可能是在沙漠中心,可能是在任何一个袅无人烟的地方。”
“那如果人类把地球上每一寸土地都开发了,那象冢不就不神秘了吗?”
“不会的,象冢不会消失的。”
“为什么?”
我沉默不语。
她也好像已经习惯了我说到兴起时的沉默。在这短暂的沉默之中,她三下五除二地换好了衣服。
“走吧。”她无奈地笑着,歪头说到。
“因为那是世界的中心。”我嘀咕到。
24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又在那座小岛上了。身边多了辆车,那是我两年前买的小排量酒红色轿车。在这荒无人烟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显得极其荒唐。
天空中翱翔的鸟儿好像在攀比谁飞的更高,湛蓝色的天空为背景,那些鸟儿竟然小的难以辨别。一切都正常,没有被刀切出来的大地,没有长着睫毛的昏黑的太阳,没有相继自杀的旅鼠。有的只是碧海蓝天。
“你好像来错地方了。”少女猛地出现,又漠然地说到。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少女并不是与我日夜生活的那位,而是原原本本就生活在这座岛上的原住民。
“这是哪里。”
“陌生人,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来到这里的,但还是请你速速回返。”
“为什么?”
“在这里呆久了,就回不去了。”
说罢她向着身后指了一下。
“想必你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等你想清楚了来找我吧,我的家在那个方向。”
我颔了颔首。
“这里就是象冢。”我自言自语道。抬头,却发现少女消失了,和上次一样。
“远离密林、远离沙漠、远离你感觉得到没有生机的地方。”脑中猛地一痛,出现了这句话。
原来象冢,真的存在。这里也真的是世界的中心。
25
“世界中心?地球不是个球体吗?”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地核,是人类无法触及的特殊存在。”
“什么意思?”
“说到底,人类只是在地表上生活的生物,地球往下,有几十座珠穆朗玛峰那么高的巨岩埋在地幔中,再之下,就像是海洋一般无边无际的岩浆。”
“那也就是说,岩浆之下就是世界的中心?”
“那我就不清楚了,对于地底的世界,人类还不得而知。”
“大象就死在那里?”
“当然,还有鲸鱼。鲸鱼下坠的时候运气好的话就会进入那个世界。”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别人告诉我的。”
“一定要经历死亡才能到那个世界吗?”
“说不准。”
12月23日,晚6:13,我在做饭的闲暇,与她进行讨论,并仔细思忖她话中的意义。
26
我沿着海岸线走,绕开了密林与沙漠。在这5平方公里见方的小岛上,竟然能存在三种以上的生态环境,这令我极为吃惊。
很快,便到达了少女口中所说的家。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只有个门——左右两个西式浮雕立柱,柱子上架着一个石拱,通体洁白,就像是刚被打磨过的石膏块一般。白的炫目。
一扇双开木门就恰好卡在这两人高的石拱下,严丝合缝地与柱子对齐。
我敲了敲门。那立柱却如同摧拉枯朽般裂解,瞬间化为粉尘融在空气中,剩下的门也像是没了依靠地向前拍了下去。
木门轰然倒地,却拍出了一地的鲜血。
就像是足有人高且吸满血的水蛭被木门拍死了一般。刹那间在我的眼前,除了血色便什么也不剩了。
叽叽喳喳...像是鸟儿的叫声。但是我却本能地反映出,这是之前所见到的,自杀的旅鼠的叫声。已然倒下的木门却开始震动,从中钻出了密密麻麻的老鼠——四散而逃。它们将血染满了整个世界。
殷红的天空,棕黑的太阳,地上也渐渐出现了裂痕。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沙地也被血色所染红。目及一切,天空、太阳、大地、天边的飞鸟,就连周身的空气,迎面吹来的风,也混和着浓厚的血色与腥味。
下雨了。这次的雨却毫无颗粒感。我心中的恐惧早就已经被扼杀,这简直是上次梦的重演。
“接下来,该醒了吧。”我这么说道。
可是伴随着大地的震动,我意识到可能我再也回不去那个世界了。
27
“她,将你送入了这个世界。”
“我?”
“没错。”
“她不是上吊而死的吗?”
“那为什么会面带微笑?”
我的意识大震。
“她想来这个世界,这个内心的孤岛。可是却选择错了进入的方式。”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是你答应了她,你亲手杀死了她。先令她窒息而死,再吊在落地窗旁。”
“......”
“你没有从梦中醒来,以后也永远醒不过来了。就在这里死去吧。”
这个所谓象冢的地方,就是我自己内心的孤岛。
数以万计的大象,从密林里奔出,从沙漠里奔出,从我目光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奔出——奔向大海,然后怵地消失——化为血污。
一片狼藉,碗口粗的树木被撞断,错落有致的鹅卵石被踏得碎裂。就像是被压路机碾压过的柏油路面一样,却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大象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旅鼠也消失了。剩下只有鲸鱼了。可鲸鱼在哪里?
28
鲸鱼就在我的脚下。
那些被刀切出来的整整齐齐的茬口,猛地扩张。鲸鱼充当了这座岛的一部分,它们露出了雪白的腹部条纹。然后用尽全力地嘶吼着。洪亮的声音响彻天际。世界的一切都在震颤。
“作为海洋中最大的哺乳动物,其一生都是没有天敌的。”
“一个都没有吗?”
“其实它最大的天敌,是小鱼小虾。”
“什么意思?”
“鲸鱼死后,会不断下沉,死后的鲸鱼,身体重的像石头。”
“鲸鱼的肉,好吃吗?”
“想必坚硬无比。但是只消落入深海,那些小鱼小虾锋利的口器就会将如此庞大的鲸鱼蚕食掉。”
“‘鲸落’来着?”
“没错。深海之中,阒暗无比,视力已经完全没有用处了。于是深海中的鱼类,它们对气味与声音的察觉十分的敏锐。”
“深海,真是险恶啊。”
“人也一样。”
29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在水压异常强大的深海之中了,每一寸肌肤上好像都有数十头大象踩来踩去。
岛带着我,一并下沉到这殷红且粘稠的大海之中。
“醒一醒!”
“........”
“快醒过来!”
原本压在身上的恐怖压力顿时消失,一束又一束的阳光射入这殷红的深海之中。大海洋溢着酒红色,像是我小轿车的颜色。
我的大脑几乎停止了运作,现在只是在认真考虑关于那辆小排量轿车的事情。
那辆花了我一年积蓄的二手小轿车,现在也应当沉在这深海的某处。
“快醒来!!!”好像有人在海面上喊着我的名字。
可这里除了小岛以外没有任何陆地了。我继续沉浸在思考之中,随后沉沉地睡去。
“每个人内心都有一座孤岛,而只要有阳光,哪怕只有一丝也好,只要结结实实地照在这层阴暗上,阴郁便会瞬间崩溃。人便得以脱出。”我想起了这句话。
刚刚那算是阳光吗?
30
我猛地坐起身。这里是我日日夜夜所居住的家——没有大象,没有旅鼠,没有鲸鱼。
我的身体不自主地动了起来,感觉异常的轻盈。首先是拿起了空调遥控器,我的大脑好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操作着我的身体。
我拿起一个袋子,袋子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的绳子。随后我踱步进入了她的房间。
她还没有睡,见我来了,她也很快地跳下床。沉默不语地将我准备好的绳索拿去,套在了脖子上。然后她跟着我,一并来到我的房间。
我将绳子固定牢靠,双手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谢谢你能帮我满足这个愿望。”她说道。
“希望你能做个好梦。”
“如果我真能去那座岛上,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只是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你让我知晓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
落地窗的月光洒在她雪白连衣裙的裙摆上,被空调的风所吹动,像是在夜里翩翩飞舞。
我拉起了窗帘,厚重的落地窗将月光包在窗外。
“有缘再见。”
“嗯,晚安。”
“晚安。”
31
“好冷。”她奄奄一息,口中却挤出了这几个字。
于是我拿起空调遥控器,右手大拇指对着温度升连按了四下。原本的二十四度变为了二十八度,随后狠狠地抱住了她——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冰凉,微弱的脉搏与孱弱的呼吸好像是她唯二活着的证据。
“晚安。”我这么说道。
12月25日,圣诞节。凌晨3:28分。晚安。
遥远的鱼和紫月的恒星的梦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卧龙小说网http://www.wolongxs.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好书推荐:《梦于病娇支配之下》、《抖S女仆和M的我》、《我不想和你一起重生》、《我的假女友正全力防御她们的进攻》、《扶她狂想》、《女上男下》、《重生后也难逃她的爱》、《我被变身成女生了》、《女神攻略系统》、《我的奴隶生活》、